新的一天又到了,我却觉得自己仍然活在昨天。呵呵,或许是因为写这自传太多的缘故吧!
上次说到我和父亲,奶奶一起去那个宾馆吃饭。那晚的事,印象太深刻了,我终生都记得。
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奢侈过,平日的糙米饭,和那香喷喷的白饭,相差实在太远了。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那些白饭,却发现旁边的小姐捂着口,心里在笑我。
怎么回事?我哪儿出问题了。
父亲看来并不开心,他说:“凌峰,不要吃那么多饭,吃多点菜才对。”
我应了一声,夹了两根菜,又开始大口大口地扒饭。没办法,习惯了。
奶奶笑着说:“小峰峰还没上过来吃呢!这怪不得他。”
那晚,我风卷残云一样,吃了五碗白饭,和所有的龙虾,鲈鱼,扣肉,海鲜羹,炸牛奶,炒三鲜,麻婆豆腐,以及铁板烧牛扒。肚子涨得不得了。而那两位小姐则觉得我吃得太夸张了,十足一个“大胃王”。
吃完饭后,父亲抽着烟,一根又一根,没有欢喜的样子,反倒皱着眉头。
我一向都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,可这次不灵了,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复杂的东西。
终于,他说:“时间到了。他应该来了。”
谁?谁要来?我很奇怪,随即就从父亲的脑海里知道了:“外公?他怎么会来的?”
父亲不说,我也没问,奶奶更是无言。
气氛很沉闷。
…
我外公来了。还没到,一大帮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就已经挤进这个小雅座里。
外公看上去比几年前要老,满额头都是皱纹,一点点黑色的斑粒印在脸上,头发又白又少,脑袋中间都是空的。
他走路倒还很稳,动作也很灵活。一到,他就将手伸向我的父亲。
父亲有点不情不愿地和他握手。两个人之间好象有道无形的墙。
外公说:“好了,凌先生,是你说明这事的时候了。”
父亲懒懒地慢慢站起来,对我说:“凌峰啊,你还记不记得两岁的时候,有个债主把你抢走的事情?”
我摇头,这么久的事,怎么记得?
父亲说:“那一天,我跑去找你外公了。”
“啊!!”奶奶坐了起来,“原来你找的是他!天呐!这么多人不去找,为什么要找他呢?”
“妈妈你听我说。”父亲说,“当时我认识的都是穷人,谁都借不出那笔钱给我。除了他之外,我没有选择。”
外公这时冷冷地插口说:“你也别把我说得这么坏!我当时没有把你抓起来打一顿,还帮你还清了所有债,已经是很仁慈的了!”
见鬼!原来那些债是外公还的,怪不得那些债主后来都不再上门了。
父亲说:“我当时和他有个协议。他帮我还债,救出峰峰,那我就帮他做一件事,什么都可以。”
奶奶说:“你真疯了!和这魔鬼作交易,吃亏的一定是你!”
外公说:“喂,请你安静一点。这条件是他提出的,不是我。不要以为我贪他什么便宜。”
父亲说:“没办法,当时要救峰峰,我什么都顾不得了。可我没想到,他到了今天,才要我兑现那承诺。”
奶奶摇着父亲说:“他究竟要你做什么?他究竟要你做什么?说啊,说啊!!”
外公说:“其实这再简单不过了,是个对大家都有利的提议。”
我侧着头,好奇地望着外公,以前一直想见他都见不着。现在见了面,却觉得不想和他待在一块。
父亲缓缓地说:“他要凌峰搬去和他住。”
啊!!那真是个晴天霹雳,我们三人好端端地,干什么要被拆开?我当时就大声说:“不行!绝对不行!”
没有人理会我。
奶奶哭道:“你怎么可以这样!小峰峰是我的心肝宝贝哟!”
外公一字一句地说:“那-又-如-何?你们抢去了我的小梦,她又何尝不是我的心-肝-宝-贝?”
“呜呜……”奶奶哭得很伤心。我上前抱住她,她紧紧地抓住我,怕我一下子就不见了。
外公使个眼色,旁边穿黑西服的人就开始强抢我。
我死命地抓住奶奶,她也紧紧地抓住我,那些男人一时也拉不开我们。
“够了!!”父亲突然大声叫起来,那声音真好象狮子在吼。我们都吓了一跳,停住了手。
父亲走过来,蹲下,摸摸我的脸,说:“凌峰啊!我这一辈子没让你吃好穿好的,还老是让你受苦,我不配做你的父亲。你还是跟着外公住好一点。他会给你最好的衣服穿,最好的东西吃,给你上最好的学校读书。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呢!”
“不!不!我不要去!”我喊道。
“乖,听话。你不是最希望上太空飞行的吗?外公说了,他一定会带你去坐宇航飞机的,你可以在太空里飘啊飘的,再回头看看这个地球。
哗,那会是多好看啊!”
我发现父亲的眼泪也流下来,就抱着他哭:“不,我不去!我要和爸爸在一起。”
父亲的声音很难分辨了:“凌……听话……有空……探你……”他的背部也一抽一抽的。
那是我见到他第二次哭,也是最后一次。
然后他站起来,把我推向外公。
我要跑回去,被外公一只手拦着,就动都动不了。
外公说:“好!说得出做得到,我女儿总算跟了个有信用的人。”说完,他一把提起我,就将我好象小猫一样抓起,而我全身软软的,想反抗都反抗不了。
后面传来父亲的声音:“凌峰,好东西是永远留在心里,要抢也抢不走的。你要记得!”
我想起那套新衣服,想起萱姐姐,想起耗子哥哥,想起妈妈的照片,就大声说:“我知道啦……”
奇怪,我出不了声,怎么回事?
只听到后面奶奶在问父亲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……”
“彭!”我被扔进一辆长长的车里,车门关了起来,什么都听不到。
父亲和奶奶跑出街上,向我招手。
我也想招手,可是手软绵绵地,提不起来。
思考了不多久,我就愤怒地望向外公,一定是他搞的鬼!
外公悠闲地喝着杯酒,说:“我知道你的力气大,跑得又快。如果不这样,怎么可以让你乖乖地跟我走?”
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,说:“本来你有我的遗传,早点学学家传武术的话,或许比我更厉害。但现在你都这么大了,要教也太迟啦!”
他又笑笑:“差点忘了。你是‘外孙’,当然不能把家传的武术教给你。而且你又这么笨,不知道要学多少年才有我十岁时的功力呢!哈哈哈!今天我够开心的,报复的滋味真爽啊!”
我气得几乎要喷火了。身体虽然很麻痹,但我还是努力地一点点向他靠近,右手颤颤抖抖地向他打去。
他用食指一拨我的额头,我就往后倒去,屁股坐在车厢的地上,背部撞到沙发的前端。
他叹口气:“你这家伙太笨了!我女儿的聪明,怎么你一点都没有?”
我不管,又向他慢慢地爬去。
这次他不耐烦了,说:“肯定是你的父亲,弄得你这么蠢,该死的小杂种!”他指头一点,我的眼前就一黑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…
我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得离谱的床上,旁边有个身穿白衣服的男子在看着我。
我问:“我是在哪里啊?”
他答:“是YY市的郊外,这是龙老爷的府第。”
YY市!!我几乎要跳起来了。那地方和我住的XX市距离好远啊!
它在南,我的在北。怎么办才好?
这可恶的外公,竟然做得这么绝!
不管这么多,我还是得走。于是我爬起来,到处找我的衣服。
这个白衣人拉开一个壁橱,里面有好多件漂亮的新衣裳。
我问:“我原来那套呢?”
他说:“老爷把它扔了。”
我气得要死,捉住他的衣领,拉下来说:“扔到哪里去了,快说!”
他显然很害怕,颤声说:“扔……扔到河里去了。”
可我从他脑袋得到的信息,却是扔到垃圾桶里去。于是就穿着睡衣 “腾腾腾”地跑下楼梯,想要去垃圾堆里找它。
下面的大厅里,装饰非常豪华,一张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桌子摆在中间。
楼下有位穿黑白裙子的女人说:“哎哟,小少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。
衣服还没穿好呢!快快快回去。给老爷和大少爷看到就不好啦!”
我才不理她的废话呢!只是直冲往外面去,弄了半天,才打得开门,一溜烟地跑出去,这个女人拦都拦不住我。
那垃圾堆放的地方居然不臭。我将一个个垃圾桶翻倒,寻找自己那套旧衣服,找了老半天,才在一个塑料袋里找到了。虽然有点脏,但还没有破裂。
那时候,我高兴得要跳起来。
我兴冲冲地跑回去,在门口就遇上那个女人。
她说:“老爷刚刚吩咐,让你不要进来,免得弄脏地方。”
我看看自己身体,刚才在垃圾堆里翻来翻去,身上确实沾了不少东西。
哼!不进就不进,反正那也不是我的家。于是我就拿着衣服到处找水龙头。
很快,我就在花草旁找到一个喷水的管子,用它喷出来的水,一点点地清洗我那套衣服。
那女人又来了,说:“老爷说在这里洗太难看了。要我带你去后面洗。
”
呸!我才不去听他的话呢!我对着那栋大房子做了个鬼脸,还伸出了中指。
“哎哟,哎哟!小少爷啊,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?”那女人很吃惊。
当然是从张前那里学来的。我会这些有什么出奇?
那女人两手拱在一起,哀求我说:“小少爷啊,求求你了。如果你不和我走,我会被炒鱿鱼的呀!”
什么是“炒鱿鱼”,我不解地望着她。
她换了个方式来说:“我们全家大小的伙食,都要靠您了!请您还是和我一块走吧!”
天啊!从来没有人用这样低微的口吻和我说话,我一听就心软了:
“好了好了,我跟你走就是啦。”
大屋子的后面,有个小木头房子,里面堆放了许多工具,还有个水龙头在木头房子的前面。
我用盆子装冷水,利索地将衣服上肥皂,擦干净,再过水。顺便说句,他们的肥皂是白色的,很香。
那女人几次要上来帮我,都给我推开了。干什么嘛?我又不是没洗过衣服。好烦人啊!
我恨外公,也恨这个大屋子,所以连那个女人,我也有点恨。
…
下午,我穿上那套晒干的旧衣服后,第一件事就是走人。
那女人这次没有拦我,要挡她也挡不住。
我足足走了三十分钟,才走出外公家的外院,顺着一条马路急急地走下去。
我身上没有地图,没有钱,没有食物,但那些我都没有考虑到,只是知道,要往前走。
一直走到了天黑,我才上了一条高速公路。一辆辆悬浮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,而我则不快不慢地走啊走。
到了很晚的时候,才有一辆车停在我身前,里面有个男人钻个头出来问:“喂!小兄弟,这么晚了,你要去哪里?”
我没好气地说:“我要去XX市。”
他吃惊地看了看后面:“XX市是在后面的方向啊!”
我说:“谢谢!”然后就转身,往他指的方向走去。
他在后面喊:“喂!小兄弟,让我先送你去YY市吧!那里比较近,又有客运飞车可以直接去那里。”
我停住脚步,想想,他的话也有道理,于是就向他的车走去。
“乒乓啷当!”他的一个车窗突然碎了。他吓了一跳,周围看看,骂道:“怎么回事?真邪门!”
我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噗,噗,当!当!”声音很大,他的车后盖出现了四个圆孔,还冒着白烟。
“哇呀!”他终于学精了,马上跳入那辆车,发动引擎,扔下我一个就跑。
我看着他的车消失无踪,摇摇头,就继续往YY市的方向走。
走到天快亮的时候,我终于走进了一家刚开张的小饭店里,瘫软在座位上。
我一天一夜都没吃饭,都在走路,实在太累了。
那饭店的老板见了我就想赶我走,他拿出两个硬币,跟我说:“你这小乞丐,拿了钱还不快走?”
我累得走不动,他就将我提起,往外面扔出去,象在扔一只流浪猫。
幸好我也有流浪猫的身手,能在空中将身体翻转,变成双手双脚着地,不然的话我身上至少有一两根骨头会被他这一扔弄断的。
我有气无力地爬起来,慢腾腾地继续往前走。
走了好一段距离,听见身后一大声“乒乓郎当”的声音,我回头一看,原来那家小饭店的大玻璃碎了。玻璃片满地都是,那个老板心痛得怪叫连连,脸都扭曲了。
那时我笑一笑,莫非我是个“灾星”,走到哪里,都会给别人带来不幸?
我妈妈,其实不就是被我害死的吗?我的内疚感突然很强烈地涌出来,充满了我全身。
我趴在地上,哭了起来。
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,我又爬起来,继续走路。
我还要回去见我的父亲和奶奶呢!不能偷懒。
…
一路上,又有两辆车停在我旁边,问我什么事?
我吸取刚才的教训,只是问他们拿吃的。
一位扔给我一个苹果,而另一位则给了我一包饼乾。
然后我就叫他们离开。他们不大高兴,不过我也没办法,总不能又让他们的车子给弄出一个个洞来呀!
我吃完这些后,还是不大够,就去路边摘野草和野桑椹来吃,当年跟着张前到处玩耍捣蛋的时候,我向他学了不少东西。
东西进肚子后,总算有点饱的感觉。我就继续走。
走……
走……
走……
走……
走……
…
到了晚上,我终于进入了YY市。
路上的行人很多,在我身边一一擦过,就是没有一位肯停下来看看我。
再往里走了很久,终于有一个中年妇女捉住我的手,问:“你怎么啦?
”
“我……”一出声,我才知道自己声音沙哑,话都几乎说不出来。
“喂,喂!你顶着,不要倒下去啊!”这个妇女尖叫起来,“叫白车,快叫白车!”
我一放松,晕了过去。
…
醒来时,我发现自己又躺在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,好象前两天发生的事,都只是一场梦而已。
左手有些东西,我转头看看,见上面有一根针刺着,正在打点滴。
旁边的那个白衣仆人见到我醒来,很高兴地说:“小少爷,你没事啦,担心死我了!”心里面却在骂我活该。
我讨厌这屋子,我讨厌这里所有虚假的人!
好!你不让我回去,我偏偏要回去,无论花上什么代价,我都要走。
我首先问我那套衣服哪儿去了。
仆人说:“老爷把它烧了。”
我知道这次他说的是真话,心里感到一阵心疼。
光是那件上衣,就陪我走过了三年的岁月,由开始肥大过头,变到后来刚刚好,由黑色渐渐洗成白色,由完整一件变成好几个补丁贴在上面。它陪我一起上学校,一起运动,一起做作业。
现在居然被烧掉了,我感觉好象又失去了一位老朋友。
仆人拉开那个壁橱,指着里面的衣服说:“老爷特地叫人买来的。款式很多,你可以随便找件来穿。”
我摇头,哪一件都比不上我那件上衣,不,连那仅穿了三个月的裤子都比不上。
…
或许你们会认为,老人哪个不疼爱孙子,怎么会让他受这样的委屈。
呃,说实在话,我也挺不理解他的。可能那时候,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孙子,而当成一个报复的工具吧!老人的心思十分复杂,有谁能真正知道?
今天的故事也说够了。还是歇息一下比较好,长命功夫长命做,不知你们听过这句话没有?慢慢地,你们就知道我的整个人生啦,不要急,不要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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